[诗人简介]
痖弦,原名王庆麟,1932年出生于河南省南阳县,17岁时随国民党去台。后在国民党海军部门工作,1961年任晨光广播电台台长。1966年以少校军衔退伍后,任台湾“中国青年写作协会”总干事。1974年,他兼任华欣文化事业中心总编辑及《中华文艺》总编辑,次年成为幼狮文化公司期刊总编辑,1977年10月起担任台湾《联合报》副刊主编。
2007年,痖弦先生受香港浸会大学邀请,出任浸大第四位驻校作家,他希望以自己的文学创作经历触动香港学生在原创文学领域的热情,营造一个有文化韵味的校园氛围。5月14日,痖弦先生以特邀嘉宾身份出席我校高桌晚宴并与在场师生进行交流。次日下午,在我校中国语言文化中心的安排下,痖弦先生又来到校园,为我校更多的老师同学讲授诗学,交流诗艺。我校学生记者也因此有机会与老先生进行更深入的交谈……
记者:痖弦先生,我们对您的笔名颇感好奇,能否先简单地谈谈它的由来呢?
痖弦:“痖”字有些生僻,不常见,在古时与“哑”同义。我读高中时,特别喜欢拉二胡,二胡的音调就是哑哑的,我非常喜爱那哑质的音色。在那时,“痖(哑)弦”已经是我比较中意的笔名了。后来看到陶渊明的诗句“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也觉得是对这名字很好的诠释,便更为认可这个笔名,于是就这样定下了。
记者: 您这是第一次来我们学校讲学传道,我们学校在您心中的第一印象如何?
痖弦:沿途看见绵延的山脉,就觉得UIC的自然环境不错,令我不由得想起《醉翁亭记》里的句子“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UIC有古韵诗文的味道,诗人的诞生地也不过如此。过去,我在香港讲学,当地媒体报道时引用了一句我说过的话,叫“台湾诗农香港种诗”。我想,这次来珠海,也可以说是撒种、种诗来了。
记者:作为著名诗人,在您多年的作诗吟诗后,一定领悟出更多的诗的内在价值,能谈谈您的感想吗?
痖弦:诗很简单,却又藏了多义和深意在其中。刚接触诗歌的青年人会觉得作诗不是难事,但后来会发现其实是不易的。诗比小说难,二流的小说还可以看,起码有故事情节可以消遣解闷;可是二流的诗就无从谈及意义,根本没法读。诗,没有娱乐价值,不是消遣的玩物,它的份量犹如含金。诗以最少的文字来表达最博的内容,它是文学的本质的最好体现。也因此,在赞美其他文类的优秀作品时,我们大多会以诗去描述。比如形容小说,称赞一部很伟大的小说时,会说那是部史诗般的小说;感叹小说故事情调的美好和情感的悠然时,会说好似田园诗一般,是不是?
记者: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诗处于文学的最高层面上?
痖弦:对,诗已经上升至了文学的本质层面。所以说,你懂得诗,再去从事其他的文学类型,大概就会比较容易。写诗的人会把诗放在最高的位置,但他也会写其他的文体。比如一位诗人兼散文家的人,要是别人夸他散文写得好而没提到诗作,这位诗人心里可能就不大舒服了。诗是最具代表性的族群,可以尊捧为贵族,是文学的巅峰象征。诗人有桂冠,散文家没有帽子,没听说过桂冠小说家、桂冠散文家吧?
记者:您曾经不止一次说自己是一位文学传道者,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呢?
痖弦:作诗与做人是一脉相承的。作为诗人,就要不断维护、修养、提升自己的人格品行。世人的创业大都可以分三个阶段:学业、事业、德业。我此次的远行就是为了修自己的德业。人活在世界上要记得去奉献,一味的“拿来”是不可行的,还应适当的给予。诗人在德业上很用功。炼字不如炼句,炼句不如炼意,炼意不如炼人。好的诗人不仅作好的诗,而且要做伟大的诗人。诗人们创造大量美好的诗篇,来提高我们民族的语言,并以自己高尚的品行来加强这种美好情愫。这势必会受到社会更多的尊重和关注,并且在积极方面更为深刻的影响着社会,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变得真、更美、更善。
席慕容虽不算是我的学生,但她对我也是很尊敬。以前,她刚创作好的新诗都会寄给我,而我也每次回复她一封点评信。后来她就说,以后你觉得写得好的句子就画一条红杠,觉得很好的就画两条,觉得非常好的就画三条,觉得不好就用蓝笔画。于是我跟她这样通信好多年。你也告诉同学们,我也可以给大家画红蓝杠子,我有了新作也让你们帮我画。这样我们就成了“画杆子”朋友啦!
记者: 我们也了解到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河南,辗转定居在台湾。您的诗歌多以带着些乡愁的情,为此您也得了“乡愁诗人”之名。您是如何看待这乡愁的呢?
痖弦:说到华侨的乡愁,那不仅仅是地域的,还有历史的乡愁。就说我这口河南腔调,停滞在1949年,再没怎么变化。河南随着社会主义的节奏和其他语汇的加入,整个社会语言发生了些变化。而我的河南话没有变,它属于1949年以前,可以说是老河南话的活化石啊,能当一门语言学来研究了!我的乡愁之浓,都囊括进诗歌中。我怀乡思家,也会不时喃喃几句河南戏曲。家乡的戏曲,大调曲、梆子戏里的词汇韵律,都是我诗歌汲取的营养来源。
记者: 痖弦先生能否简单介绍下华文文坛的发展现状?
痖弦:我们的国家大,华文文坛也大。有着世界最大文坛的头衔吧。这里面有内地的文坛、香港的文坛、台湾的文坛,还有海外的众多华人文坛,总的说来真是热热闹闹,文人辈出。这里面既有大同小异之处,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异”在马华文坛有潇风夜雨的缠绵情调,加华文坛有冰天雪地的北地风情;“同”在中华文化列祖列宗继承传扬的传统之下。
有些华人后裔离开母体的时间久了,上了好几百年,渐渐对故里感觉陌生。他们在定居地出生、长大,异乡反倒变成了故乡,长江黄河变成了梦里的精神象征。对祖国的想念也不同程度的递进递远,有的人主张“拥抱”,有的人主张“出走”,也有的人在这中间徘徊。他们在怀念中国文化的同时,也接受其他文化的熏陶,同所在地文化产生一定融合,具有了本土化倾向。这些世界各地存在的各具特色的华文创作使我们的文坛变得复杂而丰富,我们应该欢迎这种现象,应该把兼容并包的理念变成我们看待华文文学整体的一个基本支点。
记者:作为在国内外诗坛上都有极大影响的诗人,请您就当代大学生应怎样欣赏培养诗歌爱好,怎样把诗歌作为学习生活的一部分,谈一谈您的建议?
痖弦:年轻人,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培养诗歌的爱好得从培养多愁善感的情绪开始,就像林黛玉。文学没有性别,不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要作诗,就必须是林黛玉。在理性的生活之外去培养感性的生活,感性的生活就会像鸟的双翼、车的双轮,带动我们的人生。
会舞文弄墨也是必要的。把喜欢的文字记下来,可以准备两个本子,一个叫“剪剪贴贴”,一个叫“抄抄写写”。把它们集成札记,分门别类,做成文字的库房,语言的收藏室。
再者,培养自己对音乐的敏感。音乐是诗的重要形式,化成诗的意蕴。有好的耳朵就要培养它好的听觉习惯,拥有分辨音律的耳朵,不是诗人也难。
你们还是青春飞扬的时期,希望大家既传统又现代,既古典又新鲜。建个自己的书房;取个好的笔名,命个好书斋名;写手毛笔字……
记者: 如今在文学界有一群“80后作家”,他们是有着千方百计求新颖的劲以及力求自我意识而诞生的一代新新人类,作品很受青少年的追捧。能否谈下您对他们的看法?
痖弦:在我看来,“80后”作家年纪还轻,会慢慢变化的,我们不要过度的批评他们。一个繁荣的时代都会有一个表象的问题。虽说看似有些杂乱,好像唐朝时代,那么多人写诗,“乱哄哄”地写。但是,时间老人不劳我们操心,他一定会通过时间的筛选,把好的留下来,滤掉糟粕。所以,现在的年轻作家不怕多,甚至有些附庸风雅的人也没关系,玩文学的人多了,到最后总会出现好的东西出现。有些表象层面的事物过段时间会沉淀深化,做文学的人也会自我调整,或者提升,亦或就散了。就像美国,有百老汇,还有外百老汇,外外百老汇,他们也是年轻人自己在玩。不能轻看那些团体,以为是瞎胡闹,说不定闹久了也闹出了名堂。对年轻人,还是要多些鼓励,多些宽容的好。 记者:您作为UIC高桌晚宴的演讲嘉宾,能否就怎么完善我们学校的“博雅教育”提出些宝贵意见吗?
痖弦:学校是提供服务的场所,所要经营的,是发掘激发同学的潜能,提升他们的道德情操。我在这个学校待的时间不多,但能感受到UIC在人文教育方面的努力,学校要创自己的“品牌”,开辟一条创新大道,使学生在其间能尽情的施展才华,张扬自我。学诗,其实也是体现和强化了博雅的教育理念。学诗是为了你们更好更健康的生活,塑造好的性格,它不会妨碍阻挠正常化的授课。诗就像饭后的水果、甜点,只会愉悦我们的身心。UIC学校在众山环抱之下,人杰地灵,可谓是香港浸会大学的后花园啊!学校可以更多的增加感性、浪漫气息的建筑设备,把人文景观与理性的教学楼恰当融合,使同学们能在穿梭校园之时也能体会到浪漫的韵味。
采访结束时,夜色已浓。痖弦先生的面色虽显出些疲惫,却始终微笑迎人,和蔼可亲。向这位老诗人、老教育家道别的同时,不由得为他执著的传道信念和对晚学后辈的沉甸甸的慈爱之情深深感动。
(稿件来源:UIC中国语言文化中心 撰文:2006级会计系学生 段然)